英国式母爱:残酷即仁慈
中国的父母信奉“孩子就是全世界”,含在嘴里捧在手心。英国人对待子女却相信“残酷即仁慈”!我成年的女儿住在家里,我的英国朋友公然向我提议把女儿“撵出去!”英国母亲空着房子,却决不让近在咫尺的女儿回家住!
我错了,还是英国人错?
女儿来家住,英国人侧目
2007年10月,在英国皇家音乐学院读研究生的女儿因准备毕业音乐会,搬过来与我一起住。2001年,我移居英国,在塞文河边的森林小镇以个体行医为业。
平日里,我家里时常有病人来要求治疗。时间一长,病人慢慢和我女儿认识了。治疗结束,大家坐在客厅里聊天,内容多以我女儿为主。含蓄的英国人认为我女儿住在家里不妥,应该出去找份工作。我从没觉得女儿搬回家住有什么不妥,母亲的家,永远是孩子的港湾。可英国人不这么看。
来我这里看病的多数是些老太太。74岁的伊妮是退休的小学教师,每次和我女儿见面总是问:“你还没找到工作吗?”“没有。”女儿回答。“别着急,我会为你留心的。”伊妮总会这样说。一天,伊妮向我们母女俩展示一个新皮包,那是她用为邻居打扫卫生挣的钱买的,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。我明白,伊妮这是在委婉地批评我女儿。70岁的安是家庭妇女,家境优越,有一个漂亮的大花园。有一次,她对我女儿说:“你再找不到活干,就到我家帮我熨衣服吧。”我知道安想帮助女儿,不过安的肩周炎很快就治好了,熨衣服的活不需要找人帮忙了。
朱迪是一位退休的杂志编辑,60多岁。她的先生比尔是一位研究美国奴隶史的教授。有时老两口一起来,朱迪治疗时,比尔就坐在客厅里和我女儿聊天。比尔总是慢慢悠悠地对我女儿讲述他们夫妇俩年轻时在英国、美国、加拿大求学打工的故事:有时候朱迪打工,他读书;有时候他打工,朱迪读书。回忆起这些往事,老教授脸上现出孩子样的神情,异常生动。
我女儿在家住的那段日子里,所有我认识的人们,通过各种方式都在向我们母女俩传递同一个信息:女儿不能老闲在家里。在种种有形无形的压力下,女儿决定试着找份小工。有家面包房招工人,女儿赶紧打电话过去,却被告知空缺已满。镇上有几家中餐馆,女儿挨家挨户地去打招呼。老板们声称自己有孩子,端盘子刷碗的活留给孩子。在英国,孩子在自家店里帮父母干活,父母要根据政府规定的价格按小时付工钱。这已形成惯例。孩子个个都有自己的存款。假期里,他们会用这些钱出国旅游,也有的存着钱,留着上大学时支付生活费。
我和女儿都数着日子,盼望快快毕业。我感觉那段日子特别漫长,压力也越来越大。这种压力来自于这个社会的文化:在周围,没有人公开指责我们的做法不对;可是,我们的做法显然与这个社会整个人群的行为方式大相径庭。
残酷即仁慈,英国人如是说
学声乐的女儿性格外向,活泼好动,可那段时间她变得越来越不爱出门,整天待在屋子里。日子一天天过去了。一天,皮特打电话约我单独谈话,他特别提出不要我女儿在场。我去了,话题竟是关于我的闲在家里的女儿。
我不想重复那次谈话的全部内容,因为那不是一场令人愉快的谈话。总之在皮特眼里,我是一个没有脑子的、糊涂的母亲,而女儿是一个不自立的、好依赖的人。我没有和皮特争吵,但心里真的不舒服。
冷静下来后,我觉得皮特是对的。皮特认为,问题的焦点是:已经成年的女儿侵占了母亲的劳动所得,这个问题十分严重;母亲纵容了女儿不劳而获的行为,这个问题同样十分严重!在皮特看来,这不能容忍,甚至不能熟视无睹!
我如果还生活在中国,恐怕至今仍不会这么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。
我不禁回想起女儿刚到英国那天的事。我和同事莫医生一起去伦敦接她。刚见面,女儿就对我说:“妈妈,我要先买台笔记本电脑,再买部高像素的相机。”我和莫医生面面相觑。从小到大,女儿一向认为花妈妈的钱天经地义;我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当,可那次,我感到有点不对劲。英国奉行公平原则,提倡个人独立,尤其是经济独立。即使是夫妻,经济也是各自独立的,共同生活中,夫妻会分担生活费用……我就这样联想许多,思考了很久,最终没像以往那样答应女儿的要求。尽管笔记本电脑对她的学习确实有用,可学校有公用电脑,虽然用起来不那么方便。
一年以后,女儿用打工挣的钱买回了这两样东西。至今,我仍记得当时她对我说的话:“用自己挣的钱买东西,感觉就是不一样。”
这一次,情况不一样。女儿需要时间准备她的功课——事关她的前途,这一段时间她需要母亲的支持,包括经济上的。我不能不管她,别说她是我的女儿,即使是我的外甥女或朋友的女儿,我也会这么做。
我试图跟皮特解释得清楚些,可我说服不了他。因为当年,他就是自己挣钱把自己培养成一名化学博士的;而今,他的儿子也是如此。同样,皮特也说服不了我。我和他的思维就像两个不同的频道,完全没有交叉点。我看得出,他有些生气。
“把她撵出去!”他似乎犹豫了一下,突然抛出这么一句。我像被电烙铁烫了一下。
“叫她出去租房子住,打工养活自己。”皮特终于说出了他的全部想法。我觉得皮特的想法太离谱。我叹了口气,不想跟他再争了。
“你想不想知道英国父母教育孩子遵循的一句话?”皮特说。
“请讲吧。”
“残酷即仁慈。”扔下这句话,他扭头走了。
看得出,皮特对我很失望。我不是不明事理,我知道只有好朋友才能把话说到这份上,尤其是含蓄的英国人。
可是,我做错了什么?母亲的家就是孩子的家,难道不对吗?有哪一个中国母亲在这种境况下会把孩子从家里撵出去?绝对没有。
可是,英国母亲会这么做!
英国式母爱,让我和女儿获益
后来,从前女房东瓦莉亚身上,我才真正领略了英国母亲的残酷。
瓦莉亚是一所学院的职员,拥有一幢很大很漂亮的独立别墅,出租五间客房。我曾租住瓦莉亚的一间房一年多。入住一段时间后,瓦莉亚曾对我讲起她的一段经历。两年前她离婚时,17岁的小女儿离开了她,从此没再和她联系,瓦莉亚很伤心。我安慰她说,等过几年她懂事了一定会回来看妈妈。瓦莉亚点点头。后来,我搬到另一处公寓,隔一段时间仍会去她家聊聊天。
有一次,我告诉瓦莉亚,现在女儿读书的费用由我一个人负担,我觉得责任很重。瓦莉亚默默地听着,未加任何评论。听完,她说:“爱莉,你首先要照顾好你自己。”我知道这是瓦莉亚的由衷之言。
一天,瓦莉亚和一个瘦弱的年轻姑娘走进我的诊室。瓦莉亚有些激动,告诉我:“这就是我的小女儿,她回来看我了。”眼泪从瓦莉亚眼睛里涌出来。我赶紧上前拥抱瓦莉亚,安慰她说:“这太好了,你应当高兴才对。”瓦莉亚擦擦脸上的泪水说:“我非常高兴。知道吗,四年了,我没见到她。”那年,她的女儿已21岁。
我由衷地为她们母女重聚而高兴。打那以后,每次见到瓦莉亚,我都会打听她女儿的消息。可是,事情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。我从瓦莉亚的嘴里得知:她的女儿现在住在离森林小镇最近的一座城市,与男友同居;可是,她男友游手好闲,还染上了吸毒的毛病。瓦莉亚担心女儿也会沾上毒品。
我记起来了,她的女儿很瘦,面色苍白,莫非已染上了毒品?“让她回家住吧。”我焦急地说。
“NO!”瓦莉亚摇摇头,语气十分坚定。我一下子愣了,不好再说什么。英国人不喜欢别人干预自己的私事,我十分清楚。
“她向我要求回来住,我不同意。”瓦莉亚补充说。
当时瓦莉亚的房间只租出去三间,还有两间空房。可是我不明白,为什么她不同意女儿回家住。女儿回家住,才有可能离开吸毒的男友。这对她女儿太重要了,我觉得瓦莉亚太不尽母亲的责任了。
“为什么?”我忍不住问了一句。“我有我的生活。”瓦莉亚回答很干脆。
不久,我又去她家。瓦莉亚告诉我说,女儿怀孕了,怀的就是那个吸毒男友的孩子。我说:“你希望她要这个孩子吗?”“我不希望她要这个孩子,可是她想要,那就随她好了。”她轻描淡写地说。
圣诞节再见到瓦莉亚时,她高兴地给我看一张照片。“你看,宝宝长得多漂亮,眼睛多么大。”瓦莉亚喜滋滋地对我说。“祝贺你当姥姥了。你去看女儿了吗?”我问。“没有。我给她寄了一张支票,200英镑。”
从我们这里去她女儿居住的城市,只有40分钟车程。生孩子这么大的事,瓦莉亚竟然不去看女儿,我觉得太说不过去了。不过,她女儿似乎没有怪罪母亲,倒给母亲寄来孩子的照片,让她分享快乐。
前不久见到瓦莉亚时,我问起她的女儿。她说,女儿已经和她的男友分手了,现在自己带孩子。瓦莉亚22岁的女儿成了单亲妈妈,和幼小的孩子一起租住在政府的房子里,就在离母亲不远的一个城市里,而瓦莉亚有三个房间空着!
这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一个真实的故事,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英国母亲——一位朋友的故事。我想,任何一个中国母亲,亲眼目睹这件事都会感到震惊。在英国生活,文化上的差异常常令我猝不及防。如果不是亲历其境,我永远无法体会这种碰撞的力度到底有多大。
2008年5月,女儿的毕业音乐会顺利举行。6月,我去伦敦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。一周后,在我的一位病人帮助下,她得到了一份全职工作。前不久,女儿收到了一所著名的国际声乐学院的录取通知,学校给她一份全额奖学金。
女儿感慨颇多,她说:“幸亏我有个中国妈妈,要是换成英国妈妈,早就把我从家里赶出去了。”现在女儿打工为自己挣生活费,尽管要端盘子、打扫卫生,甚至要干地里采摘的活,她也很开心。
女儿告诉我,等她挣了足够多的钱,要把我为她读研花的钱还给我。她还钱给我时,我会接受吗?
I don’t know(我不知道)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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